我考虑过带母亲去北京看病,但想到母亲行动已不便,就放弃了。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,只能在绝望中等待,我寄希望于某附属医院。

我开始准备第二次去某附属医院就诊,我整理了一年多以前母亲做手术时拍的CT、核磁共振、彩超等;以及最近拍的CT、核磁共振结果。又去找护士要纸质版的抽血/生化检验单,被告知没有纸质的,于是准备去检验科问问看,我去了门诊楼3楼的检验科,问能不能帮忙打印,那个人说不能;我又转了一圈,问旁边另外一个人:能不能帮忙打印一下结果,我拿着结果去其他医院看看,最终我拿到了打印检查单。

后面我又去医生值班室门口转了一圈,发现这次换了一个大夫,于是我走进去准备再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新收获,这个大夫姓范,他说他不懂这方面的,不过他看到有其他大夫在群里讨论,不过也没有结果。

接下来是其他科室的大夫来会诊,不过这个会诊是一天请一个科室的大夫来。

起初我不知道有会诊这件事,突然来了一个消化内科的年轻女大夫,上来就直接询问母亲的病情,我怕母亲知道自己情况不好,有点不知所措。大夫询问了母亲有没有肝病史,我连忙否认,然后又询问母亲最近的饮食,体重变化,最后拿听诊器听了一下腹部,并用手按压了几下,之后会诊大夫把我叫出来谈了一下:

大夫:之前做CT的时候,扫到了小部分肝脏,恰好有一些低密度阴影,目前暂时无法确定,先做一些检查吧。
我答应了,然后接着表达了我的担心:母亲两周之前还能活动走路,现在走路都很困难了,她这个病情是不是进展很快?而且现在又是十一放假,大夫放假的很多,她能撑到十一之后吗?
大夫:看血常规的结果的话,问题不大。

接着大夫用护士台的电脑在会诊单上填了一些会诊建议。这时我撇了一眼电脑,原来这个会诊是最开始的门诊大夫赵新卫发起的,我顿时放心了一点。

我知道母亲喜欢手表,之前给她买过一块,不过坏了,于是又提议给她买块手表,我挑了几块,让她选一个,母亲看了看之后说不要黑色的,选了一个金色Casio手表。手表到了之后,我打开给母亲看并让她试戴一下,母亲可能是想出院以后戴。我不知道母亲还能坚持多久,所以我内心其实是希望母亲戴上的,我怕母亲察觉异样就没有强迫,就把手表放到枕头底下说,那就先放着了,等你好了再说。

后来是呼吸科的大夫来会诊,用听诊器听了听肺,没有什么结论,然后跟我讲了肺癌分不同的类型,如果是小细胞肺癌,那么只能看命了,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。

这期间,我又带母亲做了一些CT检查,我问护士借了轮椅,推着母亲去的门诊楼的CT室,我抱不动母亲只能扶着母亲坐上了轮椅,虽然感到无助,但也只能往前冲。门诊楼和病房楼之间有一个大坡,回来的时候是上坡,我推的比较慢,同时为了缓解母亲的疑虑,我就假装抱怨:咋就又骨折了呢,是不是营养不良了。母亲回我说:小时候煎点儿鱼都给你们吃了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默默的留下了眼泪,继续缓缓的推着轮椅回病房。

最后是肿瘤科的大夫来会诊,护士见了他挺客气的,喊他主任。肿瘤科的大夫进病房看了一眼母亲,然后把我喊了出来。

我:我母亲的情况怎样?
大夫:都已经转移到骨头了,原发癌还不能确定,目前能做的是先打转骨针。
我:那有啥怀疑的位置吗?
大夫:有可能是肾,不过这个位置不好穿刺,其它地方像肺液也不多,抽不着,头上还有一个比较大的,也不好穿刺。先打转骨针吧,抑制一下骨转移。
我:那她这种情况有多久了?
大夫:看肾的话得有个五年了。

此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,怎么可能五年了啊?母亲之前拎着重物还能健步如飞,出去打工从不舍得休息。母亲的身体明明一直很好。我有点手无举措。

会诊完第二天开始打双磷酸盐,输液之前我特意跟母亲说这个药打完之后可能会发烧,不要担心。母亲输完液之后也确实发烧了,开始颤抖,我急忙喊来范大夫,范大夫则不慌不忙的让护士上心电监护与吸氧,然后就离开了病房,母亲的心率也瞬间升上来了,我急忙安慰母亲发烧是打针的副作用。过了一会,母亲恢复了平静,自己把氧气罩拔了。

不记得是哪个大夫跟我说的肿瘤科(病房)就在旁边的那栋楼,可以去问问。我记得是晚上八点左右,母亲睡着了,于是我溜了出来,来了肿瘤科,按了门铃之后,表明来意,护士放我进来了。大概穿过半个安静的走廊以后,我来到了值班室,大夫叫崔雯,她简单看了一下CT诊断结果说看着像实体瘤,不像是虚的,然后跟我说,你母亲这种情况应该来我们这,她也推荐我做一个PET-CT。

转科这件事我考虑过,我理想中的想法是肿瘤科出方案,然后继续住在骨科,这样母亲也不会有什么疑心。我本来还嫌弃骨科晚上太吵了,护士在走廊甚至嘻嘻哈哈的,从肿瘤科回来,我开始喜欢骨科的气氛。

后面我又去骨科值班室门口,准备再换个大夫问问,溜达了几次后,碰见刘大夫,于是我敲了敲门进去。

大夫:之前为啥做手术?
我给他看了之前的手术记录并解释说她当时是意外骨折。
大夫:腰5椎体当时已经提示占位了,这种情况任何一个外科大夫都应该让你继续做检查,现在这个地方已经癌变了。
我内心在想:不会当时手术就被坑了吧?我本想问一下姐姐当时手术的详细情况,后来想想既然已经这样了,还是先给母亲看病吧,和姐姐讨论的意义不大,反而可能会导致我们的不信任。
接着大夫跟我说:之前他认识一个小学老师,兢兢业业一辈子,毫无征兆的就开始疼了,起初也以为是压迫神经了,于是让他做了一个核磁共振,不过预约的检查已经排到一个月之后了。但大概两周以后就已经不会走路了,人也很快就没了。

当天晚上的时候我看他在护士台的电脑前,应该是在下医嘱。由于第一聊天对他印象还不错。准备再去问问他的意见。于是我走过去,站在旁边,没有说话,等他忙完准备开口。他视线离开了显示器也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,于是我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。

我:我母亲是否需要转科?
他有点不耐烦的跟我说:这个你自己决定,不过在我们这的话也是肿瘤科出方案,我们治疗。

会诊期间,我也与肿瘤科的主任接触了一些,肿瘤异常指标提示可能是妇科肿瘤,主任也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,又分别做了乳腺彩超,尿检。我依旧用轮椅推着母亲进了彩超室,彩超检查等待的人多,我跟服务台说了一下情况,服务台给我开了绿色通道。这次也是很吃力的才把母亲扶到板床上,做乳腺彩超检查的时候母亲随口说了一句:还得了这种病?

我一路推着母亲出了一身汗,还没缓过来,检查就结束了,这次扶母亲下床感觉更费劲了,我有点招架不住,母亲于是用手去抓彩超医生的手臂,医生见状也把胳膊伸出来供母亲抓扶,我内心很是感激医生不嫌弃母亲一身的汗臭味,连忙道谢。出了检查室我连忙跟母亲解释说,医生就是想多挣钱,今天开一个检查,明天开一个检查,这样他们科室才有收入。母亲没有回应,我也不知道她信了没有。

最终让我下定决心转科的原因是会诊太慢了,一天来一个医生。

转科之前,我先问了范大夫,他说没问题,第二天王志刚大夫来上班以后先把我喊了出来,跟我说他先得问问肿瘤科,他们愿意收才行。过了没多久他跟我说都说好了,尽快转过去吧。王大夫的态度又来了一个180°的掉头,我没有细想,就去找护士转科。

护士台值班的护士又喊了一个护士来帮忙,被喊来的护士还不知道要干啥,进了病房之后问,为啥要转科,另一个护士心急口快的回了肿瘤俩字,我顿时傻眼了,用眼瞪了一下护士。肿瘤科和骨科病房楼是连在一起的,不过由于新冠疫情,这俩楼之间的通道是上锁了的。

到了肿瘤科,瞬间感受到了安静到可怕的安静。由于是直接推着病床过来的,骨科的翻身枕也带了过来,我本想还给骨科护士,护士让我留下了。

来了肿瘤科,又是一通办手续,先是回骨科拿核酸检测报告,重新开出入证,又签一堆字,诸如遵守防疫政策之类。

新病房是两人间,旁边一个男病患基本在昏睡,快要奄奄一息了,我把病床之间的帘子拉上了,母亲又偷偷拉开一点,看了一眼隔壁床,我们都没说话。

下午母亲开始输液,输的是中成药:艾迪注射液。

母亲住院已经7天了,在这期间我一直陪床,姐姐去某附属医院的泌尿外科挂号问了一下,大夫答复也是等一下PET-CT看看,虽然两头都没有进展,不过好在明天就可以去某附属医院做PET-CT了,希望可以有一个明确的诊断。

我去值班室找崔雯大夫商量外出做PET-CT检查的事情,崔大夫让我找主任,于是我又去问了一下主任,主任同意了。我又回去找崔大夫,她让我找明天值班的大夫。这个崔大夫一直推脱,于是只能第二天再说。

晚上我又去肿瘤科找李大夫聊天,李大夫直接劝我放弃治疗,PET-CT也没必要,我说母亲还算年轻,我不想放弃,他跟我他以前有个病号十几岁,骨转移之后,她母亲拿着她的照片给他看,已经认不出来了。

晚上熄灯后我坐在凳子上,准备靠墙墙眯一会儿,在骨科病房的时候我还能蹭一下空的病床休息,在这新病房里只能靠自己了。母亲跟我说,好不容易有个空床睡觉,现在又没有了。过了一会母亲喊疼,我去找护士,护士问了一下大夫后,翻了半天找到一片吗啡,先让我给母亲服下。等我回去的时候母亲睡着了。

我坐在凳子上闭上眼睛试图休息一下,却有一丝丝害怕,害怕隔壁床会突然去世。

第二天我跟护士说隔壁床情况有点严重,我们能不能换个病房,护士让我自己挑,我转了一圈发现有两个大病房里面大概各有十几张床,其中一个病房住了一个人,另一个则完全是空的,大病房里面没有洗手间,只能去公共卫生间,空荡荡的略微有点冷。我在这个空病房里转了一圈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,是36床,数字也算吉利。

我去值班室跟大夫说做PET的时候,大夫问我:转诊办了?我说没有。大夫接着说:那也没事了,反正PET也不能报销。我这才知道可以办转诊。

为了让母亲安心做PET检查,我骗母亲说是去另一个院区做检查,并预约了一辆转院车,预约转院车的时候,我犹豫是否要额外预约一个帮手,因为多一个人要多出来90块钱,我不知道母亲能否顺利的上担架以及转院车,我怕母亲行动不方便,最终多花钱预约了一个帮手。他们来了以后跟我说,不能动的人才需要两个人。

转院车到了之后,两个工作人员把母亲抬上担架,又抬上救护车,最后固定住。我坐好之后就出发了,母亲侧着脸朝向车窗没有什么表情,我看着母亲,安慰她就做个检查,做完再回来。大概十几分钟以后我们就到了某附属医院,下车后司机让我去服务台借个板床,这样母亲可以躺着,服务台只剩轮椅。我只好借了轮椅,推着母亲去报道处,我担心母亲腰疼,每隔一会就问她一次,中间母亲试图扶着轮椅站起来,但没有成功。

由于准备不足,我忘了给母亲拿鞋,也没拿被子,天气有点阴冷,我把外套给了母亲。我估算了一下时间,做检查的时候路盖克的药效可能会过,便又提前给母亲吃了两粒。

检查之前,一个工作人员喊我进去登记母亲的资料,我把母亲放在门口,独自进去了并把之前CT,血常规,肿瘤标志物的结果给她看了看,她记了一下。登记完没多久,就让我们进去了。

天气阴冷,再加上我把母亲独自扔在门口,无助感油然而生,不过好在后来媳妇给我发微信说她下班了,马上就到了,我把CT等检查结果放在报道处,等她来取,我推着母亲进去做检查。

进去以后先注射了一剂药物,里面有床,我把母亲扶上床休息,检查之前医生让我们大量喝特制的饮料,母亲没有喝多少,不过我还是担心检查的时候不方便上厕所,就给母亲换上了纸尿裤。我听到里面大夫对病患喊话,指导病患做动作配合检查,我就提前跟母亲说,要怎样怎样配合。

轮到我们了,设备间的门开了,我推着母亲进去,需要把母亲扶到设备上。并躺好,我小心翼翼却又吃力的缓慢的扶着母亲躺好。大夫也没有催我们,然后我出去了。我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,也不知道母亲配合的怎么样,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,我在外面担心母亲着,担心母亲听不懂大夫说话。终于门开了,我进去扶母亲,由于母亲躺在设备上,扶母亲起来比躺下要费劲,下一个检查的家属进来帮了我一下。

出来以后大夫让我们休息一下,过会再进来检查,我心里有点生气了,我以为母亲没有配合好,便有点不耐烦的又跟母亲讲了一遍如何配合检查,期间母亲又喝了一些特制饮料,母亲可能也有点着急,这次比第一次喝的多。母亲喝完了,我又顺手接了一杯,咕咚喝了一半,然后旁边的人惊讶的说,你怎么这么傻喝这个?我说没事,味道有点像盐水。

最终母亲顺利做完了复检,我推着母亲出来了,出来以后我感觉更冷了,还下起了小雨,于是我又把母亲推进门诊楼的玻璃门内。我嫌预约的转院车贵,就去门口跟一个转院车砍价,结果他要200块钱,只能继续预约转院车,这次我只选了一个司机,没额外加人。

我在出发做检查之前把母亲的物品搬到了新病房,检查回来直接去新病房,这样就不用再额外换床了。

回到病房以后,我时不时打开某附属医院的公众号,看一下有没有出结果,隔了一天之后的中午,某附属医院推送了一条信息,是PET-CT的检查结果,我点开看了一下,看完我整个人心情更差了,报告推断是肾癌,全身多处转移。于是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安顿好母亲,跟护士说了一声,就动身去附属医院取报告,我直接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。

下车以后,我一路小跑直奔PET-CT室,导诊台一看是我,直接把报告给我了。我看了一眼时间还来得及,就去自助机挂了一个泌尿外科的复诊号,复诊号优先,所以很快就到我了。

我进诊室之后,大夫看了看报告,问我要肾的彩超,我说医院没让做。

大夫:基本就是肾癌,不过这种情况罕见,肾这么大很少有转移到全身都是的。
我:穿刺好穿吗?
大夫:很好穿,就是个小手术,应该是CT室负责穿刺,你去CT室问一下吧。
我:能住院吗?
大夫:住院就别想了,光排队做手术的就排不过来!
我:那她还能活多久?
大夫没说话。
我:三个月?
大夫:不好说。
我:那6个月?
大夫:那很难。
我:那还有别的办法吗?
大夫停顿了一会,扔给我一张名片: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!

我出了诊室,看了一眼名片上面有大夫的介绍和网络问诊二维码。我扫码注册了一下,期待大夫的答复。

回去以后,母亲跟我说刚才有一阵太阳太晒了,我让护士把窗帘拉了一下,我笑着说你这不是啥都知道,啥都会。

我把报告给了肿瘤科主任看,他也说是肾癌。

后来某附属医院的泌尿外科大夫联系说,让我们去找一下他们的大主任,试一下免疫+靶向,不过费用比较贵,一个月得五六万,我最终放弃了这种方案,这样没有什么意义。

到这时候我已经陪床9天了,于是跟母亲说让你闺女来陪几天吧,母亲说她没我懂,想让我陪床。母亲看出我的不耐烦了,就没再反对。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跟我说:

母亲:出院的时候还要坐那种能躺着的车。
我:好,肯定让你躺着。
母亲:出院的时候你还得来结账。
我:结账没问题,我把卡给我姐。她去刷卡就行了。
母亲:那也行。

然后就是准备穿刺了,医院的大夫说,他们刚开始做穿刺,不过做过的案例都是成功的,是在彩超的指引下做。考虑到少折腾母亲,我没去某附属医院,直接在这个医院做了。穿刺的时候,我回去上班了,是姐姐负责陪同的。做完穿刺之后,大概是等了5,6天才出的结果,结果提示是卵巢癌。

看到是卵巢癌,我就给某附属医院打电话,我找到了PET-CT报告的审核医生,跟他沟通了一下:

我:我母亲的穿刺结果出来了,提示是卵巢癌,跟PET的结果不一样,能否确认一下结果?
大夫过了一小会跟我说:卵巢确实没有问题。
我:一般以病理为准吧?还有没有其它可能?
大夫:对,病理是金标准,有一种可能就是癌细胞凋亡了。
我:那怎么才能验证?
大夫:没法验证,这种理论只是学术上的,实际没法验证。
我:那我们是按照卵巢癌还是肾癌来治?
大夫:都已经三期了,怎么治都行。

泌尿外科大夫说做手术的都排不上队,言外之意母亲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,而且寿命在半年以内。PET-CT大夫说怎么治都行,也就是没有必要治了。

转到肿瘤科时李大夫劝我放弃,我没有放弃,可是泌尿外科和PET-CT的大夫让我崩溃了,我曾经相信母亲还有希望,我开始放弃了,我默认了医院的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,没有再去刨根问底。

等母亲化疗结束,拿了靶向药,姐姐说出院吧,我同意了,我也这么考虑过,在医院也没什么意义了,也许回家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