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母亲:最后的时光
出院之后,母亲选择住在了姐姐家,我则每逢周末去姐姐家陪母亲。我一般周五下班以后就去看母亲,周日晚上再回家。晚上我就跟母亲睡一个屋,母亲睡床上,我就在地板上睡觉。
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,我每次去都会觉得她又瘦了。渐渐地母亲已经开始吞咽困难了,我给她吃止疼片,她直接在口里咬碎了。由于是缓释片,我让她赶快吐出来,怕药物释放过量。
有一个周末,我跟往常一样去看母亲,母亲非要下床,考虑到她脊椎,股骨都已经骨转移了,容易发生骨折,我坚决反对她下床,母亲和我僵持了好一会儿,我的耐心已经快消耗尽了。快中午的时候,母亲跟我说想吃鱼。我就去冰箱看了看并翻出来一袋鱼,然后我就在厨房收拾鱼。我不放心母亲,时不时的朝母亲的床看一眼,等我开始下锅的时候,母亲的床就被墙挡住了,我也没有在意。等我盖上锅盖,准备去看一眼母亲,发现她半个身子已经下床了,我顿时火冒三丈,骂了母亲一顿,骂完我就后悔了。母亲此时伤心的说:(你)小时候(我)多么亲你!我赶紧解释说是怕你再有骨折的风险,所以不让你下床。
等到姐姐晚上回来的时候,母亲跟她说:我们两个今天打架来着。我借着这个机会承认了错误。
等晚上八点的时候,我准备回家,母亲跟我说:别走,在这。姐姐见状就过来说:他还要去挣钱给你治病。母亲没有说啥,我强忍着泪说:那我再待一会吧。于是我又呆了一会儿才走,我记得那天晚上下着雨,天气很冷,我没有赶上回家的最后一趟公交车,由于实在太冷了,我在公交站了一会儿之后便打车回家。
姐姐有一次跟我说,母亲希望你有个孩子。我知道这已经来不及了,后来我想虽然一时半会没有孩子,但可以先把名字起了,不过我想了半天也没啥满意的名字。有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,脑海闪过一句诗: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这是我学生时代学过的一首诗,可一时又记不起是哪首诗,于是我用手机搜了一下,我就取了其中两个字作为大名。我之后跟媳妇商量了一下,媳妇也同意了,大名就这样定下来了,小名则留给母亲来取。
周末再去看母亲的时候,我就跟母亲提起起名这件事,我跟她说了大名的含义,母亲也同意了。我顺便让母亲起个小名,她则推脱说你起就行。我知道母亲这是在客套,我就让她再想想,想好了再跟我说。
晚上我走了之后,姐姐跟我说:母亲说你有孩子了,让她起个名。你走了她就问我起啥名,还很开心。我知道母亲理解错了,不过我也没有纠正母亲。
等下一个周末的时候,我跟母亲交流已经开始困难了,我就问她起好名字了吗?母亲喊了一个名字出来。我怕听错了,又跟她再三确认。我又接着问她:那你的那些金子银子给谁?母亲又重复了一遍名字,这也在我意料之中。
我知道母亲状态越来越不好了,就跟姐姐商量怎么办?我们想把母亲送回老家,但照顾起来是个问题,一个人在老家还会有点害怕,两个人回去的话可能都要丢掉工作,最后我们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去医院。
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,姐姐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医院,我说那就尽快去吧。然后我就准备回家了,路上姐姐跟我说:医生说已经接近休克了,只能去ICU,我直接拒绝了这个建议。住不住ICU这事我之前就想过:癌症与心梗之类的疾病不一样,心梗没准可以抢救过来,癌症最后也只是维持生命,没有什么意义。如果不是平时有所准备,我在这个时候也拿不定主意。
最后我们决定回老家,姐姐直接约了个转院车把母亲带回老家,我则直接打车,先回了一趟家带了些吃的和衣物,然后打车直奔老家。
等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多了,姐姐说你回来就不害怕了,我心里也有这种感觉。
回到家,我喊母亲,母亲已经不应了。我握着母亲的手,开始流泪。也许母亲感觉到了,手指偶尔还能稍微活动一下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,我们都没有睡的意思,都让对方先睡,等到后半夜的时候由于太困了,我们都睡了。
第二天天亮了,邻居们看我们家烟筒冒着烟,就进来看看看,然后母亲的消息就迅速传播开来,有些人是来看热闹的,有些是来探望的。我烦看热闹的人,就想把门关上,不过好在后面来的人就少了。
上午的时候我跟姐姐商量母亲的后事,我的意见是从简:直接火化就行了,也不用守三天,理由是没什么人来帮忙,我也不在乎这些脸面。姐姐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。
中午的时候我有点困,就躺在母亲旁边眯一会,不过没有睡着,来了人我就假装睡觉,我懒得搭理他们。
姐姐在另一个屋和母亲早些年认的干女儿聊天,应该是这个干女儿让我姐改变了想法,下午姐姐和我说:你说的对,没什么人回来帮忙,咱们就简办吧。
到晚上七点半多的时候,母亲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,我一摸母亲的手,已经没有什么热度,变得冰凉了,随后姐姐赶紧准备给母亲穿寿衣,我则不慌不忙的说:不用急,慢慢来。刚穿好衣服,母亲就咽气了,眼角还有一丝泪珠。我知道母亲因为没有抱上孙子而有遗憾,母亲走的不甘心。随后我给几个亲戚打电话通知了一下。
第二天一早,火化车就来了,我和几个邻居一起把母亲抬进棺材,最后抬上了车。路上司机问我:咱们选个啥样的骨灰盒?一般的就行?我回答说嗯。大概快到火化场的时候,司机让我们换车,换到一辆已经在这等着的车。他没说为啥换车,我也没有问,但我确定的是他的车肯定没法开进火化场。到了门口,车又停了,外面的人拉开车门,递进来一个骨灰盒,说398。我这才明白他为啥问我骨灰盒的事,原来是要卖我骨灰盒。看我没接,他就补充了一句:跟里面一个价。我知道里面也是这个价,可是里面能报销啊,这398根本不用我掏。犹豫了一下,我最终接过来了,毕竟在人屋檐下。
返程的时候,我一直抱着骨灰盒,路上我打开了骨灰盒,把母亲喜欢的手表和银镯子放了进去。
母亲下葬了,我没有泪水。